中国汽车, 恶性循环还是大乱之后必大治?

撰文 / 钱亚光

设计 / 赵昊然

价格战一再成为近几年汽车行业的热议话题。价格战短期对消费者有好处，可以用较低的价格买到心仪的汽车。但持续性、单纯地“卷价格”也会产生很多负面的影响，造成企业亏损、行业不振、质量下降、研发停滞，最终恶果也会传导到消费者身上。

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乘联分会统计，2024年汽车市场降价规模显著扩大，涉及227款车型，远超2023年的148款及2022年的95款。

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统计，2024年全国乘用车市场中，新能源新车降价车型降价幅度达9.2%；燃油车新车降价车型降价幅度达6.8%；总体乘用车市场新车降价车型的降价幅度达8.3%。

持续上演的价格战让国内汽车制造业利润进一步被吞噬。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数据显示，2024年汽车行业利润率仅为4.3%，较2023年下跌0.7个百分点，远低于全国工业企业平均6%的水平。

最近，比亚迪以限时一口价或限时补贴形式再次降价，吉利、奇瑞迅速跟进，新一轮降价潮启动。资本市场随即给出回应，比亚迪的股价在5月26日下跌了超过 8%，吉利降幅超过9%。

内卷式竞争一直为国家相关机构所关注。5月20日，国家发改委相关领导在新闻发布会上指出，当前传统产业正在加快转型升级，这个过程中部分行业出现结构性问题，突破了市场竞争边界和底线，扭曲了市场机制，扰乱了公平竞争秩序，必须加以整治。

5月21日，国务院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委员会专家咨询组全体会议强调，要紧扣加快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加强竞争监管执法等重点任务，为提升公平竞争治理能力、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秩序贡献智慧力量。

长城汽车董事长魏建军5月23日在新浪财经访谈中表示：“汽车行业中的‘恒大’已经存在，只不过没爆而已。”他指出，中国汽车产业安全正面临严重威胁，纯电动车大面积亏损，形成不了商业闭环，资本已获利离场，留下产业困境……国内汽车产业出现了过度宣传，过度夸张的怪象，导致用户得不到权益的保障。

对于魏建军的发言，长安汽车董事长朱华荣在5月27日的2024年度股东大会暨“股东开放日”上提及了对“汽车行业恒大”的看法。他表示，一个产业发展到白热化激烈竞争的阶段，是即将进入健康阶段的开始，而不是末日。

做为中国汽车行业最具竞争力的车企之一，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李书福5月23日在集团内部“吉利大讲堂”讲话中表示，反对一切无底线的商业行为，要坚持开放式良性竞争，坚持不打价格战。

几天之内，三位掌门人在不同场合分别发表了对行业现象的见解，有悲观有乐观，有抨击有建议，有呼吁有自律，恰似一场隔空三人谈。

汽车行业“恒大”

当前新能源汽车虽然发展势头凶猛，但迟迟难以摆脱盈利难题，无法形成正向循环。新能源汽车“卖一辆，亏一辆”的现状，显然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模式。而为了持续发展下去，一些新能源车企只能继续举债，其资产负债率越来越高，产业风险也随之高企。

魏建军指出：“现在汽车产业里边的‘恒大’已经存在了，只不过是没爆而已。”

他表示，（大面积的）纯电车，亏损都特别严重，根本就形成不了一个商业闭环，现在资本该赚的钱已经赚走了，甚至一些老股已经卖掉了，只剩到这个产业了，所以今后怎么发展？大家还都在赔着钱卖。

“我们内部有一个原则，哪怕跌出（产销规模）前十，我们也要坚持走正确的路。消费者愿意买便宜车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大家都亏钱的行业，可持续吗？”魏建军发问。

他指出，任何商业都需要有利润，只有赚钱造血持续投入才能得到发展，但纯电领域“卖一辆亏一辆”，这种怪象背后是资本裹挟下商业逻辑的扭曲。资本套现离场后，产业只剩 “赔本赚吆喝”的空壳。

对于这个汽车行业“恒大”的提法，朱华荣表示：“我理解，魏总他就是提醒我们行业要更加注重风控。汽车行业肯定是有风险的，长安汽车会坚定不移地统筹好发展与安全的问题，这也是中央一再反复的要求。 ”

“所以长安的发展，无论什么样的策略，都是稳健在前，稳才能行至长远。当然，长安在有的领域里选择勇进，那是在已经确认稳健的基础上，才能勇进。长安汽车仍然会坚持既定发展战略，坚定向智能低碳出行科技公司发展，而且一定要做成世界一流的品牌，才能活得下去。 ”

健康持续发展

比价格内卷更危险的，是商业规则的系统性被破坏。魏建军表示，现在还有很多企业不遵守商业规则，无底线压榨供应商。不但逼使供应商降价，而且拖欠供应商货款回款将近一年的时间，使供应商的生存环境非常差。

他指出，汽车行业还出现了销售“0公里二手车”的怪象。“0公里二手车”指某辆车虽然被注册过，但并没有被使用过或者只在展示厅里展示过。这些车辆通常会在未被使用前出售给汽车品牌经销商或者其他汽车销售商，然后重新销售给消费者。这类车辆可能存在里程篡改、车况隐瞒等隐患，给消费者带来多方面危害。

他担忧大幅度降价后的产品质量问题，“有些主机厂甚至在汽车安全，汽车寿命，汽车可靠性上偷工减料。有些产品是从二十二三万（元），降到十二三万（元）。什么样的工业产品能降10万元还得到质量保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社会弥漫着那些说假话、到处是谎言的时候，这个社会一定得不到健康发展。

我的理解呢，我们如何走出这个困境，就要拿着导航或地图，把事儿做完整。”

针对行业竞争问题，朱华荣比魏建军乐观，他相信一个产业发展到白热化激烈竞争的阶段，是即将进入健康阶段的开始，而不是末日，“很多产业都经历过非常痛苦的阶段，再回到更加良性的发展过程中，资本市场越来越理性，企业经营也越来越稳健。”

朱华荣认为，“中国汽车产业乃至世界汽车产业，会很快回到价值竞争上去，可以看到，有的风险已经显露出来了，资本市场越来越理性，社会各界也越来越理性，企业的各种经营也越来越稳健。所以我认为，不会超过两年，会回到一个比较良性的竞争价值态势。”

李书福认为，汽车产业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任何形式的拔苗助长、吹牛、欺骗、急于求成，都是对用户的极大伤害，都是欲速而不达，也是一种自我残杀。“吉利一定要发自内心地，谦虚地面对汽车产业的特殊性，一定要诚实地分析行业现实与友商耐力，一定要不断地打基础、练内功，一定要尊重‘汽车’与‘道’的基本规律。”

他认为，在追求物质财富、商业利益的同时也要深入思考社会责任。在商业竞争中必须思考真善美，必须思考社会责任，只有建立在深度理性基础上的商业模式才是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战略。

“吉利反对内卷式恶性竞争，反对一切无底线的商业行为，我们一定要坚持开放式良性竞争，坚持不打价格战，要打价值战、技术战、品质战、服务战、品牌战、企业道德战，最终实现‘全面领先’。”李书福提出了两个反对、两个坚持、打六个战。

开拓海外市场

在目前产能普遍过剩的情况下，转战海外几乎是所有中国车企的必由之路，而这要求中国车企具备全球化的视野，用全球化的运营理念和全球化的技术路线做支撑。

魏建军指出，电动车在海外市场并非万能，无法完全替代其他能源形式，应找到最适合的应用场景。他认为，汽车强国需为全球市场提供多元出行解决方案，以全动力技术满足全球市场需求，真正通过科技解决用户问题。

车企融入全球，要尊重，甚至必须要遵守他国的制度。不能在跑马拉松的时候，吃兴奋剂，投机取巧。汽车产业拼的和比的不光是技术、供应链，还要在海外遵纪守法诚信，去海外驾驭市场，融入市场。

谈到海外市场时，朱华荣表示，长安会坚定不移推进“海纳百川”计划，一定要去到海外那个巨大的市场，同时也会更加谨慎地分析风险，包括海外的各种风险，以此来促进公司的长远健康可持续发展。

他指出，长安在海外战略是长期的，现在坚持本地化，坚持长期化战略，比如刚刚罗勇工厂投产，长安还在墨西哥，巴基斯坦等等一系列国家的建厂，通过长期化、本地化，来提高长安汽车在海外的竞争力，来稳定利润盈利能力。

李书福认为，在中美贸易战的大背景下，全球贸易体系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吉利的全球化布局也必须做出相应调整，在一些重点地区必须寻求重点突破。

比如，在东南亚，必须加快本土化进程；在欧洲、美国必须进一步加强与沃尔沃及其他汽车公司的协同；在韩国及其他存量汽车市场尽最大可能地与雷诺等西方汽车企业进行产能合作，不要大兴土木，不要重复投资建设新的产能。当然合作的前提必须是1+1＞2，实现共赢友好开心，而不是合作双方的零和博弈。在全球其他市场尽最大可能地提高市场份额。

“过去四十多年形成的经济全球化时代已经终结，新的经济全球化时代正在形成，其特点就是经济区域化、本土化、碎片化，在此基础上进行全球贸易、投资。吉利必须及时调整发展战略，因地制宜，实事求是，在全球合规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地参与全球市场竞争。吉利必须服从与尊重新的全球化现实，适应新的生存法则，提高自我生存能力，在新的世界秩序下为全球不同的市场提供高质量产品。”